【来源期刊】《电视研究》2018年第9期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6年度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互联网+’时代影视剧文化价值的传播体系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2016CXW017。

【作者简介】肖帅系金沙威尼斯欢乐娱人城副教授，广播影视文艺学博士，硕士生导师，王鑫系金沙威尼斯欢乐娱人城2016级戏剧与影视学专业研究生。

[摘  要]网络时代，电视剧的制作与传播环境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其文化价值的生成与传播语境也呈现出新的特质。国家政治与政策在网络文化语境下逐步调试，以规约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健康发展，网络资本与市场也暴露出意欲左右电视剧文化导向的端倪，而网络信息与技术对于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引推更是方兴未艾。

[关键词]网络时代 电视剧 文化价值 生成语境

美国学者塞缪尔·亨廷顿曾将文化的含义界定为“一个社会中的价值观、态度、信念、取向以及人们普遍持有的见解”，电视剧作为社会和时代重要的文化表征，积极体现着当代社会的价值观念，并在某种程度上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观众的价值取向。但电视剧的文化价值并不是一个自变量，在其文化价值生成与传播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社会政治、经济、信息技术等整个媒介生态环境的影响，随着媒介传播模式的革新而不断发生着变化。

一、政治与政策对电视剧文化价值的规约

电视剧作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文化产品之一，其社会文化价值不容小觑，在中国电视剧六十年的发展历程中，一代又一代的电视人也都始终坚守着电视剧文化价值的传播使命。网络时代以来，尤其是近些年，面对日新月异、错综复杂的媒介环境，电视剧在文化价值传播的功能定位和表现形式上不断发生着急剧的变化，有鉴于此，国家对电视剧的制作与播出政策也适时做出了调整与完善，对电视剧的题材类型、制作质量和发展方向等进行了及时的宏观调控，以确保主流文化在我国电视剧文化价值中的主导地位。

在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的很长一段时期内，网络空间的电视剧传播似乎成了独立于国家相关政策和主流意识形态监管之外的飞地。近年来，随着互联网产业的极速推进及其对现实社会影响的日益加剧，在广播电视等文化领域里，国家出于发展社会主义文化产业、加强文化领导权、倡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方面的考虑，相继出台的文化管理政策正逐步加强对互联网平台的规约和引导，使电视剧的网络传播向国家和社会主流价值靠拢。例如，对于互联网空间的文艺创作与传播，《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指出要加强对内容的管理，规范传播秩序，让正能量引领网络文艺发展。而针对此前电视与互联网播出在管理上存在的不同标准，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在2015年全国电视剧行业年会上首次强调了对二者播出内容标准的统一，即电视台不能播的网络也不能播放，要进一步遏止网剧低俗化、媚俗化、背离主流价值观等倾向对电视剧文化价值传播带来的影响。总局在2017年9月发布的《关于支持电视剧繁荣发展若干政策的通知》中再次强调要加强对网络剧思想性艺术性上的内容把关，进一步强化播出平台网站的主体责任。这一系列政策的提出对网络剧的文化价值取向有明确的指导意义，但是根据目前的现实情况来看，仍有一些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网络剧上线播出，虽然对这些网络剧进行了事后下架处理，但此举已无法弥补不良文化价值观传播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对于电视剧文化价值生成与传播的引导除了采取硬性的制度规定之外，也出台了一系列精品扶持政策，比如推出“电视剧精品发展扶持专项资金剧本扶持项目”，加强扶持现实题材、公益题材等重内涵、重品质的原创影视剧剧本；实施“网络视听节目精品创作传播工程”，为网络剧精品化创作提供有力的支持，并开展“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共筑中国梦”等主题原创网络视听节目征集推选和展播活动，引领网络剧朝着正能量、主流化的方向发展。搜狐视频自制的《法医秦明》正是2017年入选该主题作品展播活动的唯一网络剧，也是我国第一部以法医行业为题材的网络剧，其中的故事大多是根据真实案件改编，该剧塑造了秦明、李大宝、林涛等爱岗敬业的中国警察形象，传递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价值观念，既做到了接地气、有趣味，又实现了网剧向专业化和主流化方向发展的跨越，从而得到观众和专家学者的一致认可，获得广泛的传播和积极的影响。

“媒介并非一种通过所处文化来处理自身事物的不偏不倚的工具，它是价值的塑造者，感觉的疗理者，意识形态的鼓欢者，社会结构的严格的组织者”。互联网之于电视的优势，不仅仅是表现在其传播方式和内容的互动性、便捷性和趣味性，更重要的是它对浸润于其中的人们世界观、价值观乃至意识形态方面的形塑力量。面对网络时代社会文化价值取向的多元化趋势，以及主流文化与其他多种文化形态价值观念之间碰撞与交融的现状，国家出于文化安全和健康发展的角度对电视剧文化价值传播进行规约和引导是十分有必要的。国家大力推荐弘扬主旋律、宣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电视剧也有利于发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坚定“文化自信”，有利于对电视剧产业的健康良性发展。当然，在新时代新语境下，电视剧文化价值的传播应当及时体现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满足观众多样化价值诉求的基础上，承担起实现价值认同与价值聚合的使命。同时，在坚守社会主义文化领导权的前提下，电视剧还应该不断注入新的文化能量，警惕以一元文化价值取代多元文化价值，在制作与传播过程中积极发挥各种文化价值观念之间的对话功能。

二、资本与市场对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左右

稳定的市场和健康的经济环境为我国电视剧的产业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但近些年随着民间资本、其他行业资本尤其是互联网资本向电视产业的不断涌入，电视剧在制作与传播上所遵从的资本逻辑日趋彰显，由“资本过热”所引起的电视剧行业问题层出不穷。互联网语境下，注重用户体验、需求和互动参与的互联网用户思维和产品思维正逐步颠覆传统的电视剧创作思维，大量电视剧的制作意图开始毫不掩饰地由公共利益向文化工业倾斜，文化的商业价值日益凸显而社会效益和文化价值受到挤压。随着以百度、阿里、腾讯等为代表的网络巨头对影视产业的深度介入，互联网正逐步实现从生产制作到营销传播等全方位涉足影视剧市场的目的，并在互联网影视集团化的进程中开始牢牢掌握对影视剧制播市场的占有权和控制权。互联网影视资本一方面通过网络数据分析和IP开发定制作出迎合受众口味的作品，另一方面通过网络宣传和话题设置引领影视剧文化价值的传播方向。

为了获取更大的盈利空间，互联网资本通过各种策略争取在最大程度上控制电视剧消费市场，如互联网视频网站的垄断式经营、视频网站实现由播放平台向内容生产商的战略转型等。随着由传统受众观向网络用户思维的转向，互联网视频网站逐步尝试为观众提供个性化和差异化的自制剧集，以满足不同受众多样化的需求，从目前会员收费制的实行效果来看，很多用户愿意为独特的、稀缺的内容资源买单。而这些自制剧的情节内容及其所呈现的价值取向大多是传统电视剧创作极少涉及到的，带有明显的网络亚文化属性和商品属性。然而，“传播业的彻底商业化并不是以民主社会的基本价值为出发点，而当商业的价值和权力体系侵蚀并腐化了公共空间，那么它便会让有效的等级控制体系在公共空间中运作”。考查近两年的网络自制剧，《太子妃升职记》、《余罪》、《鬼吹灯》、《河神》等尽管获得了较高的点击量和商业利润，但大多作品主题偏狭、情节离奇、脱离现实，乃至缺少社会价值担当。长此以往，当资本追求利润最大化的本性和互联网与生俱来“爱自由”的天性相结合，必然会发出“脱离管制”的呼声，在貌似文化自由和狂欢的过程中彻底实现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商业化转移。

在市场资本逻辑下逐渐发展起来的电视剧制作与播出的市场化体制，无疑会导致电视剧文化价值取向由公共利益向商业利益的倾斜。但是正如菲斯克所言：“大众文化不是消费，而是文化——是在社会体制内部，创造并流通意义与快感的积极过程：一种文化无论怎样工业化，都不能仅仅根据商品的买卖，来进行差强人意的描述”。电视剧制播行业对于利益的追求无可厚非，但对于肩负文化传播责任的电视剧来说，过热的资本则会导致电视行业的畸形发展，过于急功近利而忽视电视剧内容质量和文化价值的做法最终也将会在文化市场的自我净化过程中遭遇淘汰。近两年，《诛仙·青云志》《幻城》《仙剑奇侠传·云之凡》等一批由热点IP开发出的电视剧出乎意料地遭遇了市场与口碑的双重挑战，野蛮生长的IP剧开始频频遇冷，暴露出了忽略电视剧本身艺术品位和文化价值的剧作是无法取得原IP书迷和电视剧迷的认可与追随的，仅仅依靠热点炒作、话题营销来吸引受众的做法，也只能换来受众的一时关注和吐槽。资本的注入与市场机制的推动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促使电视剧产业资源的有效合理配置，但电视剧作为文化产品，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还应该兼顾社会效益，通过多重手段实现社会文化价值的生成与转化。

当然，面对新兴的互联网影视产业，我们有理由相信通过对市场的合理规范以及市场竞争与淘汰机制的自我完善，必能产生出一批兼具较高商品价值和文化价值的电视剧作品来。目前，各大视频网站为了更好的树立特色品牌形象，增强用户粘性，对于电视剧的开发与制作逐渐开始朝着题材多元化、内容精品化的方向发展，这对于电视剧文化价值的提升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契机。2017年优酷推出的首部超级剧集《军师联盟》，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运用极具创意的视角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丰厚底蕴和价值意义，彰显了在乱世中胸怀天下、勇于担当的文化精神。爱奇艺等联合出品的《新射雕英雄传》以其精良的制作宣扬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武侠精神，丰富了新时代武侠文化的意义内涵，同样获得了收视率和口碑的双丰收。

三、信息与技术对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引推

在互联网信息技术与影视业融合发展的过程中，大数据、云计算、网络IP等逐渐成为电视剧制播中的新常态，基于对观众喜好的网络数据分析和观众参与下的内容生产，重构着电视剧“意义-价值观”的生成与传播方式。突出数据分析和受众参与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大众需求和大众意志，尊重了受众的地位和价值，一些成功的作品甚至可以被视作大众文化价值偏好的风向标，如《琅琊榜》《人民的名义》等由网络IP改编的电视剧播出后无不形成现象级的话题效应和引领性的文化热点。而针对新时代的影视创作，阿里影业副总裁曾给传统职业影视编剧指出“一条生路”，那就是充分与互联网技术合作，其“挟IP以令编剧”的姿态引发了众多编剧的情绪反弹，但他提及的编剧模式和编剧的人工智能化倾向，则暴露出了目前电视剧制作的一些真实状态。

但是如果过于依赖对受众和市场的大数据收集和计算分析，过度重视粉丝经济，盲目开发各种IP而忽视了创作者对电视剧内容、品质的打磨和主体价值观的表达，将会使得各种类型题材的电视剧都可能呈现出风格同质化、价值表达庸俗化、叙事程式化的弊端，形成一阵阵的“宫斗热”、“仙侠热”、“校园热”等现象，进而放弃了对社会文化价值建构与传播的职责与使命。技术作为内容创意和资本价值的引擎，其弊端同它的优势一样都十分明显，如果过度倚重，必将导致创作者自身价值的削弱和人文思想精神的抽离，电视剧文化和艺术的独立价值被侵蚀，使文化沦为受技术工具操纵的经济附属品。

媒介即讯息，伴随着互联网技术对信息组织与传播方式的重组，传统的信息传播方式随之发生了革新，互联网语境下的电视剧传播似乎更易形成“现象级”和“话题性”效应。围绕着诸如Mtime时光网、豆瓣电影、影评人博客微博以及一些影视微信公众号等，兴趣相同或价值观相近的人组成了一个个网络社群，人们之间的交往圈便成了价值圈，“作为一个‘迷’，就意味着对文本的投入是主动的、热情的、狂热的、参与式的”，作为价值共同体，剧迷们对电视剧的品评、推介与传播更易在网络间形成文化价值认同。不同于传统的线性传播模式，众多新媒体传播是更加开放、多元和民主的传播模式，传播的即时性、互动性和有效性等优势更加明显。如《北平无战事》《伪装者》《人民的名义》《美好生活》等电视剧的“自来水”式口碑传播，就大大提升了文化价值传播的到达率和接受率。而这些能够在强交互、高信任度、高口碑的传播中获得普遍认可的电视剧，一定程度上也表征了社会绝大多数人的文化价值取向，并在一段时期内将影响着观众对电视剧的价值选择。

微信和微博作为新媒体的两个轻骑兵，其便捷性与即时性的传播模式对电视剧文化价值的传播时常发挥着积极的作用。作为一种强关系人际传播，朋友圈内的剧评信息通过熟人的把关、过滤与推荐之后，电视剧传播过程中的价值可信任度更高，并且时常以核裂变的方式无限向外扩散。而微博等则更多是电视剧制作方进行内容宣传和网络受众各抒己见的重要阵地，不同背景不同身份的人在交互评论、转发中形成对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多元解读，有时一些“神回复”的传播力度甚至远远超过电视剧文本本身，形成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再生文本。在2017年反腐大剧《人民的名义》播出过程中，“2017反腐第一剧”、“达康书记找你谈话”、“李达康表情包”、“老戏骨的演技课堂”等频频登上微博热门话题榜，众多“网络大V”账户也力推该剧。从策划宣传到众多精彩的系列短视频使得《人民的名义》收视、口碑持续发酵，引发众多网友的情感共鸣和价值认同。在电视剧提倡反腐倡廉、维护人民权益的感召下，网友在微信和微博中不断爆料出现实中的“半蹲式窗口”、“银行成高利贷帮凶”、“居民楼惊现2亿元现金”等现象，进而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社会舆论，在这些舆论的影响下很多问题得以曝光并最终解决，该剧的社会影响力在此过程中也不断得以提升。

由此可见，在网络时代，电视剧文化价值的生成一方面取决于创作者在文本创作过程中对电视剧赋予的意义与价值，另一方面，网络空间里受众接受过程中的意义再生产则构成了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再生成，或者说是其文化价值的最终实现。在《欢乐颂》《小别离》《中国式关系》等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的播出期间，网络上对于剧中所呈现的“女性命运选择”、“出国留学热”、“中国式人情社会”等现实话题议论纷纷，引发了观众对于电视剧文化价值的多元讨论。在所谓“众声喧哗”的网络空间里，这种讨论与前网络时代的讨论相比，呈现出更加明显的多元化视点和多元价值观点，尽管一些讨论的起点可能仍然是某些二元价值观点的碰撞。借用早川等人的观点来说就是“在当今的文明生活中，二元价值观点可能仍是一种启动器，因为它有传达感情的力量，能够引起人们的兴趣；然而，把我们载到目的地的转向工具却是多元价值观点或无穷多元价值观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基于相对复杂的现实社会环境和相对多元的受众文化价值观念，网络环境中人们对于电视剧文化价值领会和再生成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开放和包容，乃至经过短暂的非理性的、情感化的碰撞与交流后逐渐走向成熟和理性。

总的来说，在互联网语境下，由于网络文化的渗透，传统电视剧的文化价值在生成与传播过程中似乎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消解，而网络自制电视剧的生产也不断受到传统电视剧的精品化创作理念和承载主流价值观意识的影响，两者的碰撞与融合使得电视剧文化价值的生成与传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时代特征。整个媒介生态的变革，对于电视剧的制作与播出而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电视剧应该始终牢记文化担当，在与网络文化的竞争与共生中保持动态平衡，把握好文化价值多元与主流文化价值引导的关系，把握好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关系，把握好运用新的信息科技与坚守人本价值立场的关系，不断创作出能够引领时代文化潮流符合最广大人民核心价值观念的精品电视剧。